今年暑假我受邀參加清大人社院學士班同學舉辦的人文社會科學營活動。本次營隊的主題為：「生活在他方」，主辦者巧妙翻轉了十九世紀法國詩人韓波的名句，強調年輕人關懷現實和積極參與的知識熱情：「發生在這個社會的大，看似遙遠，卻與我們切身相關。嘗試以不同學科的角度，理解這個世界。我們，並非生活在他方。」
經過與主辦同學的討論，演講題目訂為「從『熟番』、『平埔』到『原住民』：談當代台灣平埔族群文化復振與正名運動。」希望從台灣歷史脈絡和多族群社會的觀點，來介紹此一當代重要文化政治議題。另一方面，考量此營隊成員以高中生為主，我決定以影片放映作為討論焦點，並徵得許慧如導演同意，在課堂上放映她的紀錄片作品《鄉關何處》。
7月28日星期天上午陽光普照，我走進蜿蜒的人社院大樓，教室裡工作人員和營隊學員往來穿梭，談笑聲中洋溢著青春的氣息。在簡單的開場後，便進行影片放映。在影像的流轉中，原本的歡樂氣氛逐漸轉為沈靜。大家在導演的旁白聲中，一幕幕地進入當代台灣平埔族人的生活世界，並分享他（她）們面對族群認同的困境、經歷災難喪親的傷痛、以及爭取正名的奮鬥。一個多小時的過程中，同學們均專注地聆賞，並隨著故事起伏而思索、發笑乃至泛淚。
《鄉關何處》以導演夫婦歐洲旅行參展作為敘事起點，並以十九世紀北美印地安老人的民族誌寫真作為隱喻，展開一場穿越時空、追尋當代平埔身份認同的旅程。全片以高雄內門姬姓家族歷史的追尋，以及八八風災小林村民家屬的重建為敘事主軸，並結合當代平埔文化復振及正名運動的報導與評論。在家族歷史方面，本片透過夫家親友的訪談，呈現平埔記憶的斷裂混雜，污名認同的適應經驗，以及不同世代的生活情感。在災難重建方面，導演透過一對老夫婦的訪談，描繪小林滅村的沈痛衝擊，復原重建的漫長艱難，以及創傷記憶的修復療癒。而在正名運動方面，片中則介紹了台南西拉雅文化工作者的努力成果，並穿插街頭遊行與原民會的新聞報導，以及教會女牧師等人的親身見證。
不同於一般充滿悲情或控訴的原住民紀錄片，《鄉關何處》是部情感細膩而帶著深沈反思性的影像作品。相較於許導演的另一部風災紀錄片《大水過後》，本片少了災難現場的壓迫感與對於重建過程的批判性，卻有著更內斂而深刻的觀照、同情及反省。導演作為妻子、媳婦和母親的多重角色，讓她在親身參與觀察原住民運動時，有著更多元而豐富的視野和觀點。例如拍片過程中女兒出生成長的喜悅，陪同丈夫前往戶政事務所查訪後的失落等，提供了導演對於平埔身份認同問題的親身體驗。另一方面，片中老婦人撫摸相簿敘述喪女傷痛的場景，與老翁佇立在新居眺望的孤獨背影，生動地刻畫出災民心靈重建工作的迫切與艱難。日治時期影像的對照與參與者的訪談口述，凸顯出當代與當代平埔夜祭與文化復振活動的觀光化與形式化等現象。而結尾時韓國海邊似熟悉又陌生的人群身影，則回應了鄉關何處的片名主題，並提供了從人類文明接觸的比較視野，重新理解台灣族群政治與認同問題的開放性思索可能。
在影片放映後的休息時間，我請同學們寫下印象最深的場景以及給導演的感想作為作業。並在分組討論時，請他們練習以角色扮演的方式，思考正名運動者、原民會官員、研究學者、媒體記者、及其他社會運動者，應如何面對當代平埔族群的文化重建及政治訴求。綜合報告時，各種意見開始陳述與交鋒，同學們原本帶著羞澀的臉龐，開始閃現出熱情與活力，討論在欲罷不能中的氣氛中劃下句點。在回程的車子裡，我慢慢地翻閱同學們的作業，並驚訝於他們對於本片的熱烈迴響，以及平埔議題的高度興趣。茲引述數則同學留言作為本文結語，相信此次的觀影經驗，將成為他們未來繼續關懷和探索的寶貴記憶：
「這部紀錄片和之前我看過的有很大的差別，它很平實，很客觀地拍下我們身邊的人、事、物，不會過度渲染。但這樣反而讓這些東西和我們的距離更貼近，好像他們就發生在我們身邊，這樣的拍攝方式才能襯托出人物的情感！」
「一代又一代過去，年輕的一代似乎對自己的身份已不是太了解。由於殖民的壓迫，只能隱藏自己的身份。喜歡導演述說「事實」的方式，也讓我對於平埔族的現況有進一步的了解。「平埔」這個名詞，在一般教科書內只不過以其作為與高山族的差異，並沒有說到當代對於現今及歷史的差別。」
「許慧如導演您好：很喜歡您用生命連結的概念，讓我們知道：有很多事是不可忽略，與我們習習相關的。在小林村的那幾個片段，我看到鏡頭有時特寫了倖存的一對老夫婦，有思念天涯人的孤單神情，和在永久屋廚房落寞的背影，我突然很想哭。而影片當中又會不斷切換，使我的情感可以稍稍收斂一些。可到了最後不同人的故事、畫面、都重疊再一起了：生命重疊了，時空也重疊了，也許還有一種交錯的感覺。讓我清楚：「家鄉為何？」並不是少數幾人的事而已。謝謝您帶來了這麼棒的紀錄片，讓我們得以再次仔細思索這些課題。」
張隆志（清大人社院學士班） 2013/10/8
註：許慧如導演的紀錄片《鄉關何處》即將於10月8日起，在2013台灣國際民族誌影展放映（http://www.tieff.sinica.edu.tw/ch/2013/films_c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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